沈謙太清白了,干凈如青山中的白鶴,帶著悲天憫人的神性,一面坐上高位為黎民請命,一面又要將自己置身于污穢之中。
這極致矛盾糾葛的日復一日,心里該是有多痛苦。
“好在我不似那般執(zhí)著于公道?!彼无H自言自語道。
佑兒雙手一頓,問道:“夫君這是何意?從山東到玉京,夫君做的事都是極公道的。不論旁人怎么說,在我看來夫君就是為民做主的好官?!?/p>
宋轍面色慚愧,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朝堂之事漸不敢與佑兒說的太深,并不是他不愿意,而是這其中太復雜了。
宋轍不想她知道這些事,反生苦惱。
長齡翻了個身才醒來,看著爹娘在說話,也睜大著眼睛認真聽著。
屋里安靜下來時,他才:“呀!呀!”叫了兩聲。引得夫妻二人紛紛側(cè)目看去,宋轍見他才露了些笑意,勾起唇角道:“看來長齡也覺得爹爹是好官?”
妻兒在旁,暖室生香,宋轍沉悶的心漸漸又復了些生氣,他的確與沈謙是不同的人。
今日之事若是沈謙,必然先斬后奏,讓那些私下不軌的權(quán)貴聞風喪膽鶴唳風聲??蛇@樣做勢必要遭人記恨。
為官是長久之計,誰又能保證將來的日子里,就沒有錯處被人拿捏在手?
他不愧是高品的得意門生,在這些事情的處置上,更圓滑也更膽小。
抱著長齡在膝上,宋轍又為他講著左傳,起先長齡一聽他說書就犯困,可如今倒像是開蒙似的,竟有些興致盎然。
宋轍看出來后,便也認真講述其中道理。
父子二人在讀書,佑兒便在一旁算著家中開銷,因著是冬日天冷的緣故,從買厚襖到各類炭火,都花了比前年冬兩倍的錢。
她難得摸了摸心口,很久沒這般心疼過銀子了。
翌日一早,宋轍剛到都察院就被人喚去了華蓋殿,小黃門引著他去后殿耳房,小心翼翼道:“宋大人心里有個準備,首輔臉色不大好呢?!?/p>
宋轍道了謝,從袖中摸了一錠銀子給他。
那小黃門平日里就是跑腿的,可傳喚到華蓋殿的大人,哪個不是各衙門的主官,誰肯下挪眼睛看他這樣的小太監(jiān)?
因此受寵若驚壓著聲給宋轍千恩萬謝,這錢他是不用的,畢竟代表著體面。
他想,將來定然也能讓更多人高看自己一眼。
宋轍推門進去就見沈謙坐在窗下喝茶,快步上前作揖道:“下官拜謁首輔大人?!?/p>
沈謙抬手示意他坐下,問道:“聽聞昨日宋大人去了順天府?”
這事瞞不過沈謙,也瞞不過皇上,因此宋轍按著實情將事簡單明了講述。
“為何不查林府?”
沈謙說的是林府而非林諗,宋轍輕嘆一聲:“這事下官不敢查,首輔或許早就曉得林侍郎后頭的事了。下官說句僭越的話,大人這些年將此事掩下不發(fā),難道不是因為與下官今日一樣的緣故?”
屋里寂靜無聲,許久都聽不到沈謙的回答,宋轍垂下的眼眸卻半點無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