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天保:“蘇先生,求您給指條明路,我父親不能一直在街上停著。”
蘇純鈞:“這樣,我今晚回去一趟,給你寫張條子。其實馬叔這個情況,最好是送到化人廠去,到時你們帶著骨灰,日后再送到家鄉(xiāng)去安葬不是更妥貼?不過現(xiàn)在化人廠也不收普通人,我開了條子你們再去,千萬別自己送過去?!?/p>
城里亂相頻出,普通百姓要么跑了,要么緊閉家門,根本不敢在外面留連。什么紅事白事,現(xiàn)在都沒有敢冒頭的了。
化人廠以前還肯收普通百姓送過去的尸首,現(xiàn)在這個情況肯定就不敢收了,萬一是兇徒冒名害人焚尸怎么辦?現(xiàn)在除了憲兵隊送來的犯人尸首,或是警察局送來的乞丐尸首他們肯給化了之外,是不會化別處的尸首的。
那要是像馬家一樣的百姓家不巧就在此時死了人怎么辦?
那就只能隨便往街上一扔了事。
城里沒地方埋,也買不到棺材,出不了城,那就只能往街上扔。
蘇純鈞每天都能看到警察局報告今日又在街上撿到多少棄尸、棄嬰。
這些事,他從來沒有在小紅樓說起過。
棄尸中也未必都是正常死亡,也有可能其中有兇-殺、謀-殺的尸體,可是警察局現(xiàn)在根本沒有閑心去管這些事,索性全都記為棄尸,送到化人廠一燒了之。
棄嬰就往福利院送。根本也不會去查這些孩子是哪里來的,父母是誰。進了福利院,自有福利院的人去操心,警察局的人是操不了心的,馮市長也不會操這份心。
還有被丟在大街上的孩子,他們不像嬰兒,他們看到警察來了會躲開,會跑掉,可過不了多久,警察們可能又會在街上看到他們的尸首。
當秩序開始敗壞的時候,第一個受害的,就是這些最可憐的人。
蘇純鈞每回見到報告書上手寫的數(shù)字時,都會讓他的心變得更冷一份,更硬一分。他忍住良心,沒有在小紅樓里告訴燕燕和其他人,他知道他要是說了,燕燕一定會想辦法幫助這些棄嬰的。
可他不能說。
棄嬰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數(shù)以百計、數(shù)以千計,日后還會數(shù)以萬計。
這絕非一人之力可以拯救的。
倒不如說,大勢所趨。
小紅樓是一座小桃源,它弱不禁風,不堪一擊。
他想保護它,就只能隱瞞,不管能瞞多久,不管會不會最后被燕燕怨恨,他都更想保護她。
他唾棄這個自己。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骯臟了。
馬天保放下電話回去告訴馬嬸,說:“媽,你看呢?”
馬嬸沒想到現(xiàn)在外面已經(jīng)這么糟了,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只是想讓馬貴入土為安,可沒想到連這也成了奢望。
她抹了一把眼淚,把喉頭硬塊吞下去,說:“好,我們聽蘇先生的,蘇先生不會害我們?!?/p>
可蘇純鈞臨時有了事,沒辦法回來,只好讓司機過來送了一個批條。
陳司機開著車到了祝家樓敲了門,見到馬天保就把條子遞給他,說:“你拿著這個條子去化人所就行了,讓他們單開爐給你燒,記得帶個盒子去裝你爸的骨灰?!?/p>
馬天保拿了條子要道謝,陳司機沒理他,轉(zhuǎn)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