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先去投胎,娘再活十幾年再來。祖母講過,你那年跟外祖父說,你很想要一塊新布做嫁衣,外祖父沒給你,反而把你的聘禮給舅娘了。
你一輩子沒穿過新衣服。
我知道,你也只是個可憐的女人,一生都未曾為自己活過,我怨你恨你,到現(xiàn)在,我還是愛你。
等你做我的女兒,我年年給你做新衣服穿,頓頓給你做肉吃。
你會是我唯一的女兒。
寫到這里已經(jīng)淚流滿面,就這樣吧。
對不起,娘?!?/p>
寄信人的姓名叫秦盼兒。
寫上姓名以后,寄信人還在姓名下頭補充了一段話。
“娘,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你們的心思昭然若揭,盼望兒子。我在觀里叫靜寧,師父希望我的內(nèi)心能得到平靜安寧,但我想你不知道,這是我最后一次用這個名字,墓碑上只會刻靜寧。”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恐怕這位名叫靜寧的女冠,也沒得到過真正的平靜與安寧。
她的一生都困在那場暴雨里,短短的一張信紙如何能夠道盡內(nèi)心的萬般苦楚,她最對不起的或許是自己,卻在最后和母親說對不起。
恨為愛之極,她愛那個曾經(jīng)牽住她的手為她遮風(fēng)擋雨的母親,所以如此痛恨母親的不公,又因這封控訴母親的信,對母親感到抱歉。
幾張信紙,墨字被反復(fù)劃掉又重新寫上,修改得斑駁一片。
那母親呢,她是否需要對飄零一生的女兒說聲對不起,對重復(fù)了她的命運卻不甘自己重復(fù)母親的命運的女兒說聲對不起呢?
連一口肉一身新衣都要讓給孩子的母親又是否對得住她自己。
這樣短又這樣長的一生,對與錯,竟不能夠分明。
秦香蓮作為局外人,都無法釋懷,她不禁想,自己對待兩個孩子到底如何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她不會這樣偏心的,更不可能如此無私奉獻,她要穿新衣她要吃肉她不想和孩子睡一張床她也不會在下雨天去接孩子她也不想淋雨。
當(dāng)娘這件事,還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