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有眼色的下人們安靜的退了下去,而堂堂京兆尹裴耀卿就這么站在一邊觀摩著二人的棋路,竟也沒覺得什么不自在。
時間就這么過去了一個多時辰,裴夫人已叫人前來相催了三四次,裴耀卿笑道:“族叔和葉郎君這盤棋怕是再下下去,嬸娘該親自來了?!?/p>
“呵呵,老了,越發(fā)比不過年輕人了?!迸峁馔ズ呛切χ畔缕遄?,若有深意的道,“公子年紀(jì)輕輕,棋路卻不像個浮躁難耐的年輕人,非是老謀深算之輩便是心思澄明之人?!?/p>
聽得當(dāng)朝宰相如此評語,葉英也只是平淡道:“前輩謬贊?!眳s不見一絲一毫詫異錯愕亦或是受寵若驚的模樣。
饒是素來心高的裴耀卿也不禁將目光多投注幾分在這從外表上看過于出眾的男子身上,和裴光庭下棋的感受如何,別人不知道他這個住的近有走的近的族侄肯定是一清二楚的,能在大局上打個平手還隱隱壓了自己這位族叔一頭不簡單不說,面對這種褒貶不明的評語還能坦然視之,內(nèi)心深處也不由承認(rèn)那位七娘看人的眼光還是挺不錯的。
“素聞公子天資聰慧,幼弱之齡便博覽群書,能詩能賦,又聞令尊大人十分推崇儒學(xué),公子為何從未考慮過參加科考,登天子門,以光宗耀祖?”裴光庭繼續(xù)笑呵呵的,看似慈祥實(shí)則尖銳的拋出了一個問題。
畢竟士農(nóng)工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你父親既然曾經(jīng)那么喜歡讀書甚至參加科考,為何你這個做兒子的有這樣的條件卻從來不曾想過?
“英不才,生為長子,以收心守業(yè)為要,至于宦海浮名,非吾之所求?!?/p>
簡單至極的回答,甚至看起來不假思索,但在那樣坦然的態(tài)度下,卻讓人在無話可說之外,徒生幾分敬意。
說起來,其實(shí)門閥世家的人,也不見得多喜歡宦海沉浮,無非為了家族勢力,這樣的答案看起來太過簡單了些,但不得不說,和裴光庭二人內(nèi)心深處的想法卻是完全不謀而合。
裴光庭面上是一直以來的微笑,看不出滿意不滿意,只是略略點(diǎn)頭道:“想必到了時候,夫人那邊也該等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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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宮沉香亭
大朵盛開的牡丹烈焰般環(huán)繞著這座完全用名貴的沉香木制造的亭子,這一處景致其實(shí)并非大明宮最華美的,它之所以出名,全憑了李白那句千古流傳的歌頌楊貴妃的詩句: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的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fēng)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p>
不過現(xiàn)在,因?yàn)槿笔Я酥匾哪信鹘?,這座亭子也只是大明宮一景,于玄宗而言,不過他在高力士的陪伴下漫步歇腳的一處偶然罷了。
“絕食?”聽到高力士的奏報,玄宗不禁略微勾了下唇,神色未有改變,“絕了這么多天的食人還活著?”
這么些日子,來給王毛仲求情之人一波勝于一波,甚至勞動了鄧國夫人、玉真公主這樣素日里不問世事之人,即便玄宗對王毛仲的不滿忌憚之意原來只有三分現(xiàn)在也擴(kuò)大成了七八分了,不必霍玉提點(diǎn),高力士也十分清楚這些。
“這……都是霍國公府上的看守說的,他說要是大家不愿意見他,當(dāng)面聽他自陳,他就餓死算了?!备吡κ空驹谒砗螅兔柬樠鄣幕卮?。
“霍國公?他已經(jīng)不是霍國公了,”玄宗微微抬高的語調(diào)緩了下來,神色卻愈發(fā)的陰郁,“他王毛仲誅韋時首鼠兩端,朕非但沒有治罪,反倒封他做將軍,他在外頭飛揚(yáng)跋扈,明目張膽的培植黨羽,朕也沒有和他計較,從前就有人和朕說過北門奴官太盛,建議朕削去他的兵權(quán),可朕念著他當(dāng)初誅殺太平逆黨的辛勞,反倒將這樣建議的人貶謫到了遠(yuǎn)方,呵,不料啊,這下奴的膽子,是被朕養(yǎng)的越來越肥,連朕的公主,也敢千里追殺?”玄宗拿著一本高力士呈上的,為王毛仲說情的奏章看了許久,忽然衣袖一揚(yáng),順著一道高拋的弧線,“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后,那奏折就這么沉入了水里。
“他不是冤枉嗎?好啊,你去傳令給大理寺,叫他們將王毛仲這些年貪贓枉法結(jié)交朝臣意欲不軌之事,盡數(shù)徹查,他要絕食,那就去刑部的牢里繼續(xù)給朕絕食好了。”
高力士感受到皇帝幾乎外露的怒氣,忍不住心驚,七娘這顆棋,實(shí)在是太厲害,這么多年了,多少人看王毛仲不順眼,卻都被眼前這個一心玩弄平衡之術(shù)的皇帝給壓下去了,上次王毛仲居然厚臉皮為他那黃口小兒討要三品官,皇帝也只是皺了皺眉表示了不高興罷了,如今一件陳年舊事給翻出來出來,他這個堂堂的輔國大將軍居然就這么倒了。
自然,王毛仲如此跋扈,失去圣心是遲早,只是他沒有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不過,此刻的高力士,心中更多的感覺卻是高興,王毛仲倒了,他的地位,只會越來越穩(wěn)。
高力士微笑著去辦事了,他知道,皇帝派他走這一趟,并不全是為了去大理寺傳旨,更重要的,怕還是撬開王毛仲的嘴,問清楚,他當(dāng)年究竟為何要追殺公主,和王守一,是不是有什么密謀。
高力士前腳剛走,他手下的宦官陳讓后腳就匆匆忙忙的過來:“圣上,裴相國府上的人稟報說,七娘一行人已經(jīng)到了裴府。”
玄宗余怒未消的臉這才緩和了一些,柔和了聲音問:“這一路上七娘可還好,有無暈船,身子不適?”
這……人剛回來又不是我一路上跟著她從杭州來的,我怎么知道?
陳讓被這種問題問的一臉懵逼,高力士看他一副蠢相皺眉不已,自己親自道:“舟車勞頓,大家不妨讓七娘歇息一日,明天再召他們夫婦入宮,也好一敘天倫?!?/p>
玄宗自然滿意高力士的安排,揮揮手叫人前去通稟惠妃安排相關(guān)事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