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是馮尚書,知情不報,有負(fù)圣恩,也是流放,比孫子流得近些。大老爺、二老爺做人兒子的,不能規(guī)勸父親、教導(dǎo)兄弟,也被捋了官職。全家只要有遠(yuǎn)在蜀中做縣令的長孫還有官位,也不知消息傳開之后,還能有多少體面。
這個判決是相對嚴(yán)厲的,馮尚書卻沒有被打擊到,反而拉著出獄兒子的手叮囑:“判決之前,不能以私情動搖國法,此時卻正是活動的機(jī)會,你出去要走動起來,姻親、故交家里不要落下了?!?/p>
抄家現(xiàn)場4
大老爺怎么會愿意呢?好不容易囫圇脫身,雖然沒了官位,可好歹性命無憂。老父和三弟的結(jié)局不過應(yīng)了八個字“天理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他為什么要自己擔(dān)風(fēng)險為罪有應(yīng)得之人開脫。
當(dāng)然這樣的不孝之言,大老爺是不會訴諸于口的,他是馮家在京唯一的成年男丁,眼前最要緊的是擔(dān)負(fù)起家計來。
之前的尚書府是陛下御賜的宅邸,是朝廷賜給禮部尚書的,沒了官位,宅邸自然要交還朝廷。老太太、大太太和大奶奶的嫁妝都發(fā)還了,少了很多。大奶奶本人跟著大少爺?shù)绞裰凶龉偃チ耍靛X的金銀細(xì)軟也都收拾帶走了,相較而言,她的損失最低。
從馮家下獄到現(xiàn)在,足夠消息傳開,本在蜀中的大奶奶獨自回來照料長輩和兄弟姊妹們。
大老爺一家子出獄后,被早早等在監(jiān)牢門口的大奶奶接回了自己的嫁妝院子,小小的二進(jìn)院子,原本是租賃給低階京官或者上京趕考的富家舉子的,如今住了一大家子,顯得有些局促。
大老爺坐在軟榻上和大太太商量日后生計,牢里這么久,他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如今也能坐著說話了?!榜T家男兒,不能只靠女眷的嫁妝過日子,更何況馮家失勢,光靠錢財也無法在京中立足。我打算送父親到流放地后,奉養(yǎng)母親回老家耕讀度日。也許收些學(xué)生,也許教導(dǎo)家族子孫,咱家本是考科舉晉身的,如今再來一回,也沒什么好怕的?!?/p>
大太太素來溫柔和順,父親在聽父親的,夫君在聽夫君的,沒有人給她依靠的時候,女兒能立起來,她也下意識聽女兒的。聽夫君這樣說,雖然用的是她的嫁妝,她也沒有一點兒意見?!岸纪Ψ蚓?,只是公爹年歲大了,如何能堅持到苦寒的流放地?!?/p>
“自要安排人侍奉。聽老大媳婦兒說,老大的官做得倒還穩(wěn)當(dāng),陛下既然沒有把他一塊擼了,那就是不準(zhǔn)備追究馮家第三代了,讓他好好做官,家里得靠他出頭??墒O碌暮⒆右膊荒艿⒄`了,二弟那邊有親家扶照,咱家景秀、景明跟著我,送老太爺?shù)搅鞣诺兀宦烽L點兒見識,也算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了?!贝罄蠣斪焐险f著不管老太爺,可到底是親爹,他如今這樣可憐,也下意識為他考慮起來。人總是同情弱者的嘛~若是沒有兒孫照料,老太爺年紀(jì)又大,很可能堅持不到流放地就去了。
朝廷流放,難道是給犯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jī)會嗎?不,那只是嫌了你麻煩,讓你遠(yuǎn)點兒。死從古自今,窮山惡水,死在流放路上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路邊恐怕都是累累白骨。
“那怎么行?阿秀才多大點兒,我怎么放心?就是老太太也不能安心啊,你要教導(dǎo)兒子我不管,可也要了估量著他們的年紀(jì)。阿秀和阿明在里面那么孝順夫君,夫君真是鐵石心腸嗎?”
“父母之愛子女,則為之計深遠(yuǎn)。家族從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老三的前車之鑒還不夠慘烈嗎?老大是長子,二甲進(jìn)士出身,就算家里不爭氣拖了后腿,憑他自己也能立住??蛇@兩個小的也要教導(dǎo)起來,咱家經(jīng)不起再一個老三了。他們往日是尚書府的子弟,長在膏粱堆里,沒見識過民間疾苦,自然覺得咱家敗落是傾覆之災(zāi)。可若去外面見識了天地寬廣,知道平民百姓是怎樣過日子,心中也能放開了。不然心里藏著罪臣之后的疙瘩,怎么抒懷過日子。放心,我不也要跟著去嗎?”大老爺拍拍老妻的手,溫聲細(xì)語把這里面的道理掰開了揉碎了給她講清楚。他的妻子溫柔得幾近懦弱,也沒有多大的本事,可這是自己娶回來的正妻,相濡以沫,已融入骨血。
人一輩子是很難擺脫童年時期影響的,比如大老爺,他從小見證父母不睦,見識父親明明渴慕柳國公府的權(quán)勢,可等外公一去,又偏寵側(cè)室的姿態(tài)。大老爺對婚姻的向往就是夫妻和睦、相敬如賓,不要納妾娶小擾亂家庭。他和二弟都是這樣的想法。
而三弟又不一樣,他是父親偏心的既得利益者,大約不覺得嫡庶有什么區(qū)別,在任上收了一對側(cè)室偏房,這回他們夫妻是伏法了,可三房還留下了兩兒四女,都是庶出。都是馮家的血脈,早晚是要接過來的,不然讓他們頂著馮家的名頭在外敗壞馮家聲譽可怎么辦?大老爺私心里想著,三弟妹那么拼命撈錢,未嘗沒有老三偏心側(cè)室,不給嫡妻嫡子臉面的緣故。
大老爺一想到這些麻煩事情就覺得頭痛,連帶著身上的傷口也痛癢難耐起來。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了女兒的柔聲:“父親、母親,女兒來送藥了。”
大太太趕忙給女兒開門,見女兒亮晶晶的眼神,羞得臉都紅了,又不好解釋什么。夫君真是的,大白天關(guān)門干什么,他們夫妻自己知道是在商量事情,可女兒這揶揄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兒,好像他們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大太太窘迫得不敢看女兒的臉,景華憋住笑,給大太太臺階下:“母親,女兒過來的時候,阿芳吵著要找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