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繡莊在昆山城北,陽澄湖畔。
從瀏河邊的碼頭過去,馬車也要個把時辰,抵達(dá)時已是深夜。
董小宛并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此時此刻,她還穿著素色綾裙,在屋里掌燈夜讀,研究《夢溪筆談》和《天工開物》,琢磨如何進(jìn)一步改良織機(jī)和紡車。
最近她獨居在此,沈家也分撥了些侍女伺候她,并且專門調(diào)來一個做素菜和魚蝦手藝好的廚娘,確保她衣食住行并無缺漏。
董小宛從中感受到了相當(dāng)?shù)淖鹬兀瑑?nèi)心很是溫暖。
她二十七個月的母孝尚未期滿,不該吃禽畜肉食。但吃點太湖銀魚、陽澄湖大閘蟹,倒是無妨。
古人覺得沒有紅色血液、不用屠宰的東西也都不算葷。
沈樹人買她以來,從不做越禮之事,連手足之欲都沒逞過,尊重她的孝道,這讓她覺得自己更有責(zé)任好好努力。
冷靜下來之后,她也想明白了:前些年自己經(jīng)營董家繡莊失敗,只是因為自己女流之輩,不好過問外面的事,故而被掌柜欺壓詐騙。
但自己的手藝,和對紡織刺繡的理解,還是非常不錯的。現(xiàn)在公子主外,自己主內(nèi),把一直在漏水的短板補上,未來大有可為。
把繡莊振興起來,倒也不是為了錢。更是為了告慰父母在天之靈,讓他們知道畢生心血沒有在女兒手上倒掉。
“爹,快過年了,女兒不能給別人拜年。不過如今蘇州最大的三四家織坊,都開始用女兒雕鑿研制的飛梭織綢緞,你看到了,一定會開心的吧?!?/p>
董小宛看書看著看著,就有點走神,心中默默念叨,似乎回憶一下過世的親人,就能讓生活更有年味。
就在這時,莊子外面?zhèn)鱽碥囻R的響動,讓她微微一驚,還以為自己思念親人產(chǎn)生幻覺了。
“黛蘭、紋竹,打上燈籠,跟我到院子里看看。”董小宛心中害怕,連忙喊上沈樹人分給她的貼身大丫鬟壯膽。
她們剛走到院子里,看門的家丁已把來客放了進(jìn)來,正是沈樹人一行。
董小宛心中忐忑,還有些不知所措。旁邊的黛蘭、紋竹卻搶先撲了上去:“少爺您怎么來了,過年把我們接回去好不好嘛,這里怪冷清的。”
“有什么冷清的,這里是少你們吃穿用度了不成?你們陪董姑娘多說說話不就好了,她不方便給人拜年,要體諒?!鄙驑淙藢ν夥诺馁N身丫鬟還是很隨和的,并不給臉色。
董小宛正要道謝,沈樹人身后轉(zhuǎn)過一個穿著粉紅色綾羅襦裙、外面罩著斗篷的嬌俏身影。
董小宛一開始看不清對方面容,對方輕盈地走到她面前,放下兜帽抖了一下積雪,巧笑倩兮地招呼:“小白,還認(rèn)得我么?!?/p>
董小宛下意識捂住了嘴,又驚又喜,撲上去一把擁抱住:
“圓圓姐?公子終于救你出來了?太好了,我總算踏實了。當(dāng)初要不是你跟公子說起,我如今怕已遭了那些欺主刁奴的毒手。我能有今天,第一要感謝公子,第二就是要謝你。”
“沒事了,都過去了。你也不用謝我,雖然我當(dāng)初不知道沈郎想干什么,但我知道他肯定有他的理由。他要我介紹一個符合條件的姐妹,我就介紹了?!?/p>
陳圓圓也不居功,拍撫著董小宛的背安慰。
因為當(dāng)初沈樹人找到她時,本來就是另一番說辭,陳圓圓根本不知道董小宛會這么感激她。
董小宛聽了之后,身子也是微微一震,但她心思靈竅,沒有表現(xiàn)出來。當(dāng)下只是跟旁邊的沈樹人客套幾句,表示她跟圓圓姐有很多話要敘舊,沈樹人也沒阻攔。
黛蘭、紋竹也樂得如此,連忙吩咐準(zhǔn)備木桶熱水,伺候奔波勞碌的少爺先泡澡解乏。
沈樹人泡澡的當(dāng)口,董小宛拉著陳圓圓回屋,躲進(jìn)書房把門關(guān)上,這才細(xì)細(xì)追問:
“姐姐,你再說一遍,當(dāng)初公子是怎么和你說的?不是你主動提到說你有一個姐妹,如今困頓不堪、為豪奴所逼、還欠著沈家的錢么?”
陳圓圓一愣,回憶了一下:“不是我主動說的,是公子求我的,讓我介紹個窘迫的姐妹,還說買回去后也不會寵幸,他另有難言之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