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那頓飯,裴公子請的倒是大方,道長也不跟他客氣,居然點了頭烤全羊,自己一個人吃了大半,阿云看到他抱著羊腿啃得滿嘴油就不由一陣冷汗,默默念著曹大才子的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酒足飯飽,幾人慢慢走回客棧,侍女也收拾了滿桌的狼藉,換了案幾,焚上百合香,再奉上一壺顧渚紫筍,便姍姍退去。
裴公子站在窗前,長身玉立,衣襟飄飛,有如仙人。
那寬大的屏風后轉出個人來,也是長襟廣袖,玉冠束發(fā),跟那裴公子長得雖然一點不像,一舉一動,卻頗為神似,顯然也是個門閥之子。
“好個裴耀卿,你接了圣旨,不趕著去濟州府上任,卻在這里挑唆幾個江湖人士給你當打手,還污蔑洛陽府尹與賊寇勾結,是何道理?”那人慢悠悠的跪坐下來,倒了一杯顧渚紫筍,嗅了嗅茶香,卻不喝。
“你也知道,那是賊寇?。俊迸嵋滢D過身來的同時也關上了窗,“可惜你和我,甚至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圣上卻不知道。”
“誒,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圣上的心中沒有胡漢之分,一視同仁,那是好事?!蹦侨诉肿煲恍?,眼底卻透著一抹譏誚,“就算那是賊寇吧,你裴耀卿要是跟洛陽尉打個招呼,抓個人還不是一盞茶的工夫,明教雖然跟長安的高官有所結交,可這個什么紅衣教的,名聲卻不怎么顯揚,你怎么舍本逐末起來啦?”
裴耀卿在那人面前坐下,道:“明教如此猖狂,早晚得出事,不必管他,至于這個紅衣教,我看才是,小鬼難纏。洛陽尉抓人,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何況,洛陽那些差役,哪里是紅衣教那些人的對手?江湖之事,還需江湖之人解決,洛陽府,哼,別說他本來就不干不凈的,就是干凈了,又哪里管得了這些地頭蛇?到時候受苦的還不是百姓?”
“說得好,江湖之事江湖人解,那你為何不去修書一封送到附近的天策府去,東都可是他們的地盤,洛陽尉管不了的事,李府主總是可以管的吧?”
裴耀卿搖頭:“蕭衡啊,你想的太淺了。天策府代表的,那是皇帝的意思,在皇帝沒有公然下令對付這些邪教之人時,天策是不能輕舉妄動的,李承恩這樣精明的人,又不似前任英國公徐敬業(yè)一根腸子通到底,哪里想不明白這個?”
蕭衡微微嘆息了一聲:“所以,你就想著要教唆幾個江湖人士去送死?”
“送死不會,明日,我會叫幾個豪奴同去,洛道底下有一條古地道,剛好入口就在那個紅衣圣殿,見事不對,他們隨時可以逃?!迸嵋湟环燮ぃ?,“你以為我就是個心肝黑透的人?”
“哈哈哈,煥之,你還真氣了?”蕭衡大笑了幾聲,隨之又和他擠眉弄眼,“我方才看你,總是打量那個穿黃衣服的漂亮小娘子,怎么著,看上人家了?嘖嘖嘖,她旁邊那個小郎君眼刀子可都快把你釘成篩子了。”
裴耀卿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你這眼睛,到是毒。不過,你這回,可是猜錯了,我又不是色中餓鬼,至于對個還沒及笄的小丫頭色授魂與?”
“那又為何?”
裴耀卿長眉一凝,手指輕輕扣在沉香木的案幾上,一下又一下的敲擊著,那一圈圈的年輪就像他手指下暈開的水紋,隨著他的回憶緩緩擴散開來:“我裴耀卿別的不敢說,就是記憶這一點,可稱過目不忘。我記得,開元五年,族叔裴光庭的夫人武氏曾經帶著她的小女兒到我家拜訪,那個小姑娘大概三四歲的光景,一雙丹鳳眼生的極為罕見,甚至可以說,是我平生所見最漂亮的一雙眼睛?!?/p>
“咦?好像那個穿黃衣服的小姑娘也長了一雙丹鳳眼,嘖嘖,真是顧盼生輝……可是,裴光庭的女兒怎么會變成江湖人?你認錯了吧?”
“這事兒還沒完呢!”裴耀卿瞪了他一眼,“我那‘族妹’也是在那一年莫名其妙的走丟的,嬸娘還因此大病一場,幾乎沒了性命,可是,我在杭州府任刺史那一年零六個月,查閱宗卷時,卻發(fā)現(xiàn)了件奇怪的事。”
“哦?什么事?”蕭衡倒是被他吊起了胃口。
“那年北門禁軍出動,跑到杭州府來,說要捉拿一個逃犯,杭州刺史并未過問,似乎對此,頗有忌諱?!?/p>
“那,逃犯是什么人?”
裴耀卿皺眉:“我也想知道。”
“切,那這件事和你那個走丟的族妹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