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對廚房的餐廳里,擺著一張滿工云紋紫檀桌,上面是一副未竟的書法。
顯然,沈宗良是寫到一半,忽然被那通電話打斷了。
眼睛掃上去,讀了沒頭沒尾的兩三行,且惠便猜到是趙孟頫的《妙嚴寺記》。
她坐下來,想在“安素受知趙忠惠公維持翊助,給部符為甲乙流傳”的后面,寫上“朱殿院應元實為之記,中更世故,劫火洞然”一句。
小的時候練楷書,莊嚴規(guī)整的趙氏書寫是最好的臨摹范本,虧了教她書法的老師嚴格,且惠幾乎能背得出。
但長遠不練了,即便手里拿的是玉質溫潤的和田筆桿,蘸上墨也還是覺得生疏。
到寫這個“應”字時,且惠的手微微有點抖,無論如何不敢下筆了。
她剛要擱筆,身后圈過來一道潔凈冷質的氣味,像冬日清晨無人踏足過的霜雪。
頭頂傳來沈宗良的聲音,“會寫?”
她點頭,發(fā)絲刮在他胸口的衣料上,發(fā)出窸窣的聲響。
且惠聽見自己顫巍巍的音色,似乎比她的手抖得還要厲害。
她說:“皮毛而已,底下就不會了?!?/p>
“沒事,我教你?!?/p>
沈宗良一手撐住桌子,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極自然地蘸了蘸筆。
他一副專心授業(yè)的樣子,把穩(wěn)了且惠的手,利落地揮毫下去。
沈宗良一筆一劃流暢寫著,醇厚的嗓音落在她的耳邊,“這個應的寫法很典型,點下去之后,一道逆筆,稍微帶一點側鋒,收住。再露鋒一接,這里可以出個尖。”
且惠一句都沒有聽進去,耳旁只有自己不爭氣的心跳聲,咚咚的。
他掌心內一層薄薄的繭,蹭著她柔軟的手背,隱約一股柑橘調的清香,應該是剛洗過手。
很慶幸。她很慶幸臉上灼熱的溫度沒有傳導到頭皮,暴露她的面紅耳赤。
很多年不弄這些,鐘且惠已經(jīng)不大懂什么叫側鋒,家里落魄以后,唯一保留下來的興趣是芭蕾。
這不是且惠自己要求的,它來自董玉書的堅持。
媽媽寧肯自己省得要死,也從工資里拿出一部分來供她跳舞。
很多個周末的早晨,吃過粢飯糕以后,董玉書領著她走過飄著炊煙的狹窄弄堂,臉上是一種來路不明的滿足,而且惠面無表情。
端著臉盆出來倒水的鄰居見了,總要問:“董老師,送女兒去跳芭蕾?。俊?/p>
董玉書笑著點頭,“是啊,女孩子嘛,多跳跳舞,總歸沒壞處的?!?/p>
還沒等她們轉過拐角,就聽見鄰居夾雜著江城話編排,“捏節(jié)都顧成搿個樣子了,還搞這樣的花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