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無常,及時行樂
駟冥川最豪華的客棧立在城心,竟是整具雪犀骸骨改建而成。四根腿骨作梁,肋骨為檐,頭骨大門上嵌著對玉犀角。門環(huán)是兩枚青銅犀鈴,搖響時聲傳十里,正在飲水的雪犀群便會齊齊昂首嘶鳴。
“犀照閣?!贝掴曋裾容p點(diǎn)匾額,骨粉簌簌而落。匾上金漆突然游動起來,化作千百只金蟻爬向杖頭陰陽魚。掌柜的朗笑自門內(nèi)傳來:“客官看來也知曉這金蟻的妙處所在?!?/p>
珠簾掀處,走出個戴獨(dú)目犀角鏡的漢子。他左臂套著七枚金環(huán),環(huán)上刻滿咒文,抬手作請時,金環(huán)相撞奏出段《安魂曲》。曲聲里,門廊懸掛的犀皮燈籠逐一亮起,光照處地板顯出血色紋路——竟是幅雪犀遷徙圖,蹄印里還凝著未干的血珠。
“天字丙號房。”漢子拋來把骨鑰,“熱水用的是雪犀淚,喝多了可要夢游去犀冢。”他獨(dú)目掃過武判官染血的狐裘,鏡片忽然閃過道藍(lán)光,“貴人若想買路,后院獸欄有剛斷奶的幼犀,角還沒生毒。”
崔鈺接過骨鑰,鑰匙突然在他掌心化成灘血水。血珠落地成字:“亥時焚犀”。他不動聲色踏碎血字,竹杖指向樓梯轉(zhuǎn)角處的青銅犀像:“這尊睚眥踏犀的擺件,倒是比三年前更亮了些?!?/p>
樓梯扶手上纏著活犀筋,觸手溫?zé)崛缟?。武判官?shù)著臺階上的犀角紋,走到
人生無常,及時行樂
話音未落,走廊外突然響起駝鈴聲。
紅衣侍女捧著犀角壺推門而入,壺嘴冒著靛青煙氣。她赤足踏過浴池水霧,腳踝銀鈴卻寂然無聲——每步都精準(zhǔn)踩在犀骨接縫處。斟酒時袖口滑落,腕間刺著交頸雪犀,雄犀眼珠卻是粒帶血的冰魄石。
“貴人可知飲犀酒的規(guī)矩?”侍女將酒杯舉過頭頂,酒液突然凝成小犀牛形狀,“第一杯敬裂風(fēng)犀祖,需以血養(yǎng)杯?!?/p>
崔鈺劃破指尖,血珠墜入酒杯的剎那,酒犀竟活過來般昂首長嘯。侍女笑意更深,第二杯酒騰起冥霧:“這杯敬駟冥川的夜,需閉目飲?!?/p>
武判官合眼的瞬間,耳畔響起萬犀奔騰之聲。再睜眼時,杯中酒已化作冰沙,沙粒間浮動著幅畫面:城主正在寒疆地火廳獨(dú)飲,手中杯與眼前杯式樣相同,杯底都刻著微縮的睚眥紋。
雪犀群的嘶吼穿透冥霧,整座客棧微微震顫。武判官望向獸欄方向,見沖天而起的冥霧中,隱約有巨犀輪廓仰天長嘯。那犀生著四目,額前金角裂空劈下,竟將暴風(fēng)雪撕開道狹長缺口。
“雪犀王每月十五裂風(fēng)開道,商隊(duì)都是跟著它的蹄印出關(guān)入關(guān)?!贝掴暟淹嬷〕貎蛇吜⒅南?,這玩意兒用來敲人腦袋定然是很疼。
“第三杯……”侍女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刺耳的犀角哨。她腕間冰魄石應(yīng)聲炸裂,碎片在霧中凝成個“逃”字。崔鈺竹杖橫掃,杖風(fēng)卷碎字跡的剎那,整座客棧的犀角燈同時熄滅。
黑暗中有巨物喘息聲逼近。
地板縫隙滲出黏液,每滴都在青石板上蝕出雪犀蹄印。武判官劍柄龍吟出鞘三寸,卻被崔鈺按?。骸笆茄┫醯耐孪ⅲ乒竦脑谇遒~?!?/p>
樓板震顫愈烈,隔壁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有人嘶吼著“犀角債血償”,接著是血肉撕裂的悶響。濃重的血腥氣透門而入,混著雪犀特有的檀腥味,聞起來令人作嘔。
這時候,梆響穿霧而來。
崔鈺掀開窗欞,睚眥雕紋的瞳孔位置赫然是個窺孔。透過孔洞望去,后院獸欄里跪著個剝皮人,骨架間纏滿金色犀筋。雪犀王低頭輕嗅,四目突然流出血淚,金角挑穿人骨甩向夜空——骨架撞上冥霧的剎那,竟化為金粉凝成新的霧障。
“焚犀祭天,原來是這個焚法?!蔽渑泄傥站o窗欞。冰紋刺破掌心,血珠順著睚眥紋路游走,在雕花末端匯成個箭頭,直指西北方隱約的烽火臺——那是出關(guān)入關(guān)的最后一站。
崔鈺忽然甩出張符紙貼住窺孔。符紙燃燒時,孔洞另一端傳來掌柜的陰笑:“客官可還滿意這出戲?下次買路錢,得用活人筋來換了。”
更深露重時,冥霧漫進(jìn)窗縫。
武判官和衣躺在犀皮榻上,聽見屋頂傳來細(xì)碎蹄聲。四足,輕巧,帶著幼犀特有的乳腥味——是白日掌柜說的斷奶幼崽。蹄聲在睚眥雕窗處停留片刻,窗縫里被塞進(jìn)片帶血的犀甲,甲上刻著幅殘缺的關(guān)防圖。
崔鈺在黑暗中輕笑:“二十車朱砂里,該摻三斗犀照砂了?!?/p>
檐角冥火忽明忽滅,照見對面屋頂蹲著的牧犀童。童子懷里抱著犀角笙,吹的正是《陽關(guān)三疊》的變調(diào)。最后一個音散在霧里時,雪犀王金角劈開的風(fēng)道盡頭,已隱隱現(xiàn)出長安城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