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轍見他進來,問道:“外頭如何了?布政使司的存糧可夠?”
挼風(fēng)道:“總督衙門派了兵跟著趙巡撫去鎮(zhèn)守了,平陰府如今只進不出,流民倒是沒跑到外頭來,布政使司那邊倒是出了糧,只是方才遞了條子來請款?!?/p>
賑災(zāi)時的賬目更是難以考證,宋轍自然不會去計較這些,接過了條子只見上頭不多不少,寫了請八十萬銀兩的款,低聲咳道:“這吃相太難看了些。”
布政使司是有存糧的,更別提每年戶部例支下來的銀錢,哪里是這小小平陰府的洪災(zāi)就能用盡的。
打開公文折子一瞧明細,更是啼笑皆非:“二十萬石上等精米賑災(zāi)?虧他們想得出來。”
莫說這是真是假,即便這是真事,可來領(lǐng)糧的人怕就不止災(zāi)民,誰家見送來精米不要的?
“賑災(zāi)用下等米足矣,通觀史書還有不少用參了沙石的劣米?!彼无H想了想,這折子上等著他聯(lián)名的地方,無論如何也落不下筆。
也只有這般,來領(lǐng)米的人才能是真的災(zāi)民。
夜里又下起了雨,本就存了擔(dān)心,而今再見這電閃雷鳴,宋轍頹喪閉上了雙眸。
“也不知這沈尚書知不知道人間疾苦?!彼?,八十萬兩銀子對于朝廷而言九牛一毛,光是皇城里頭一年的開銷就可抵舉省三年之稅,可卻難為了他這下官兩頭難做,也暗害多少性命。
佑兒夜里多喝了涼水,亥時去凈房回來,瞧見宋轍屋子還亮著燈,周遭寂靜,他那咳聲十分明顯,駭人的緊。
這幾日佑兒也聽說了外頭的事,尤其是王婆子,她家隔了縣衙幾條街,來來回回的倒是聽了不少。
聽說平陰府遭了水災(zāi),佑兒這幾日腦海里都想著來時遇著的平陰河,這燭火搖曳,宋轍的身影映在窗上,她想著那日午間河畔的俊秀兒郎。
“大人真是愛民如子……”
身上搭著的外衣在夜風(fēng)里吹起又落下,連帶著一旁的樹葉婆娑,幾片綠葉拂過佑兒的發(fā)梢,這滿心鉆進錢眼里的人,絲毫未察覺自己此時的心境踴躍。
擔(dān)憂此事影響自己仕途的宋轍忽覺臉色,許是屋里太悶熱了,他起身推開窗欞,路過此處停駐的佑兒,正巧與他不期而遇。
“你這是……”宋轍見她這般,大抵是去凈房,因此不再說下去,只道:“早些休息。”
佑兒忙將外衫系上,理了理灑落的青絲,往前站在窗下,脆生生道:“大人這病還未好利落,為何不睡?”
宋轍這幾日確實有事,也是有刻意避開佑兒的心思,見她毫不避嫌過來,一時反倒不知說什么才好。
“大人定是心里擔(dān)心平陰府的災(zāi)情?!庇觾鹤灶欁缘?,語氣里帶了些難以察覺的情愫。
宋轍頷首,嘆道:“天災(zāi)也擔(dān)憂,人禍也擔(dān)憂?!?/p>
“奴婢兒時趕上一次蝗災(zāi),外府許多流民涌進汝州城,各家各戶都閉門不出,家里沒了糧,我爹娘才叫我去官府領(lǐng)?!庇觾夯叵肽菚r,仍是心有余悸,她那時還小,那些流民面黃肌瘦的,可看著她的眼神卻十分兇狠,似乎想要將她活吞了去。
宋轍聽罷,先是遲疑不解:“為何叫你去?你年紀小……”而后恍然:“是了,你年紀小能讓人有惻隱之心,因此會多添些米給你?!?/p>
“奴婢每次去都涂臟臉,穿不合身的爛衣裳,等排到奴婢時,就哭些求官爺要米。若是不然,拿的米少了,我爹娘就得狠狠打我哩?!庇觾盒χ忉尩?。
宋轍看著她神情自若,并無自怨自艾之色,倒是讓他側(cè)目:“你……”
佑兒聽不得那些可憐自己的話,怕他要寬慰自己,忙打斷道:“若是當(dāng)初有大人這樣的好官,我也能少挨幾次打不是!”
說罷她福身離去,這嘴不受控制說了些胡話,真是好沒意思……
那夜宋轍現(xiàn)在窗邊良久,待到三更時分,才抽了份折子,幾經(jīng)糾結(jié)落筆有神。
不論是官職還是名聲,他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