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羽凡屈指叩桌致謝,目光掃過壁龕旁的兵器架:竹刀、短棍、護(hù)手刺……俱是些尋常武具,唯有一柄唐橫刀格外惹眼,刀鞘上的纏繩已磨得發(fā)亮,刀柄處隱約可見“破邪”二字刻痕。
“此刀是先祖隨遣唐使入長安時所鑄?!崩险咦⒁獾剿哪抗?,忽然開口,“當(dāng)年唐國師父教我山嵐流初代目茶道時,曾說‘茶席即戰(zhàn)場,執(zhí)盞如握刀’?!?/p>
茶筅攪動茶湯的聲響沙沙如蠶食桑葉,溫羽凡指尖摩挲著茶碗邊緣:“方才那孩子的「怪力拳」,倒像是把茶道里的‘一期一會’,用在了拳腳之上?!?/p>
老者手中茶筅一頓,渾濁的眼珠突然泛起亮光:“先生果然慧眼?!腹至α鳌剐扌?,講究每一拳都當(dāng)赴死之姿……只是這孩子執(zhí)念太深,竟把自己煉得人不人、鐵不鐵?!?/p>
他輕嘆一聲,將茶碗推過矮幾:“請用,這是宇治的「玉露」,今年頭茬?!?/p>
茶湯入口微苦,回甘卻如清泉漫過舌底。
靜靜等溫羽凡飲過了茶,老者才再次開口:“孝介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曾幾何時,我甚至想將這道館交托于他?!?/p>
溫羽凡微微點(diǎn)頭表示認(rèn)同:“黑田先生不管是武功、人品還是心性,都是上佳的人選。”
老者望著壁龕里的白梅,枯枝般的手指摩挲著茶碗邊緣:“可惜,他此前去了一趟貴國,卻失去了一切?!?/p>
溫羽凡垂眸致歉,茶碗在掌心投下陰影:“都是因?yàn)槲业年P(guān)系,萬分抱歉,還請?jiān)彙!?/p>
“這是武者的宿命,怨不得你。”老者突然放下茶碗,銅鈴隨動作輕晃,“但孝介說,先生有法子醫(yī)他?”
溫羽凡抬頭迎著老者灼灼目光。
四目相對時,廊下的雨珠正順著竹簾滑落,在青石上濺起細(xì)霧。
“有七成的把握?!?/p>
老者端茶的手劇烈一顫,茶湯潑在矮幾上,順著木紋蜿蜒成河。
他忽而低笑,忽而輕咳,枯瘦的肩膀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殘葉:“七成……七成已是天大的指望……”
話音未落,老者忽然收斂笑意,指節(jié)叩了叩矮幾:“孝介說,先生索求代價?不知睚眥先生想要什么?”
“黑田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不會要他做違心的事情?!睖赜鸱仓讣鈸芘柰?,青瓷在燈下泛著幽光,“只是想問……山嵐流,可敢與山口組為敵?”
“山口組?”老者渾濁的眼珠驟然亮起,如淬了火的鋼針,嘴角卻浮起一抹狠戾的笑。
他伸手扯松領(lǐng)口,露出喉結(jié)上一道三寸長的刀疤:“昭和五十年,老夫的師父便死于這群畜生的槍擊?!?/p>
溫羽凡抬眸時,正見老者指尖捏碎一枚落雁餅,糖霜簌簌落在榻榻米上:“若先生要掀翻那座惡巢,山嵐流愿做先鋒……老夫明日便在道館前豎起‘討魔旗’,讓櫻花國都瞧瞧,武者的刀該砍向何方!”
“有老先生這句話,足夠了?!睖赜鸱矊⒖胀胼p輕一推,茶碗與老者的碗沿相碰,發(fā)出清越的聲響。
檐角銅鈴又起,這次混著遠(yuǎn)處的驚雷,倒像是千軍萬馬奔騰而來的前奏。
“聽聞是先生將血龍牙還于了黑田家,此時定然缺一柄趁手的兵器吧?”老者忽然從兵器架上取下那柄唐橫刀,刀鞘拍在溫羽凡掌心,“此刀名‘破邪’,隨山嵐流先祖斬過賊寇、劈過風(fēng)雪。先生若不嫌棄,便借去用……待山口組伏誅之日,再親手還我!”
刀柄上的“破邪”刻痕硌著掌心,溫羽凡望著刀鞘上斑駁的纏繩,忽覺這茶室雖小,卻容得下江海萬里。
廊外暴雨漸急,戴絲絲的驚叫聲混著夜鶯的笑罵傳來,卻被他盡數(shù)留在了身后——此刻掌心的刀,比任何時候都要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