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長江順流而下,船總是開得特別快。
從南京回蘇州,不過短短兩天半,五百多里的水路就走完了。
沈樹人拐到了方以智這個通才,跟自己同游赴任、盤桓數(shù)月,也算是意外之喜。
船隊剛到太倉劉家港,提前得到了消息的沈廷揚,就親自到碼頭接兒子。
他已經(jīng)兩個半月沒見著兒子了,也知道兒子這次是在為家族的利益奔波,為楊閣老辦差,心中很是感慨。
誰能想到,那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家伙,第一次出遠門辦正事,竟能辦得這么干凈。
沈樹人一下船,自然免不了上前行禮,還跟父親介紹了方以智的身份。
聽說方以智是今科解元后,沈廷揚立刻肅然起敬,還頗有幾分竊喜。
他雖有五六品的官身在,但也知道自己的斤兩,不過是個秀才買監(jiān)生再捐官的履歷。論學(xué)問,一個解元就足夠他仰望了。
“久仰方解元之才名,方解元竟肯折節(jié)與犬子下交,實在是我沈家之幸?!?/p>
方以智也連忙謙虛:“實不敢當,久聞沈家一門皆有實干之才,樹人賢弟的博學(xué)廣識,方某這些日子也已領(lǐng)教過了,著實受益匪淺?!?/p>
沈樹人也居中解釋,說方以智興趣廣泛、交友不看八股學(xué)問,沈廷揚這才恍然。
沈家有的是錢,招待客人自然不遺余力,方以智等人被讓回府上設(shè)宴洗塵,海陸鮮匯畢集。方以智雖是官宦人家之后,也著實看得眼花繚亂。
宴席之間,沈廷揚問起正事,讓兒子說一下新買到的官職職責(zé)如何,可需要家里幫襯。
沈樹人也一五一十說了:“……這官職,在管河道曹振德下面辦差,往年多半是做些漕運的輔助工作。
但今年南直隸本地都爆發(fā)了賊亂,河道典吏的職責(zé),就改為把蘇松數(shù)縣的糧草運到廬州軍前?!?/p>
沈廷揚自己就是戶部的官,跟漕運打了多年交道,聽兒子一說,他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摸著胡子沉吟道:“把蘇松的糧草運去廬州?那不是舍近求遠么。難道今年江西完全不用承擔朝廷漕運攤派不成了?江西上繳的糧食,都運到軍前了?
否則只要江西還有多的余糧,由那邊運到廬州,再把蘇松的糧食直接運往北方,不是能省一番周折?”
沈廷揚的規(guī)劃,非常符合地理常識。明朝時,湖廣和江西的糧食要漕運往北方,也得先沿著長江順流而下,運到揚州之后過江北上,經(jīng)邗溝段運河至淮河邊的淮安。
明朝成化年間長運法改革后,南方各省的漕糧最終集結(jié)交割點,也都設(shè)在淮安。
從淮安再往北的運河運輸成本,朝廷會提前統(tǒng)一定額加征、由漕運總督負責(zé)使用調(diào)度,盈虧由朝廷負責(zé)。而到淮安之前的運費,要地方上直接承擔。
所以,在沈廷揚看來,如果是安徽地區(qū)需要軍糧,直接從江西或者湖廣運到安徽就地使用,絕對比從蘇州征調(diào)浪費更少。而蘇湖地區(qū)可以把江西的北上漕糧配額置換過來。
好在沈樹人一路上顯然也有深入思考過這個問題,還調(diào)查過,立刻解答了這個疑惑:
“父親有所不知,張獻忠之勢已極為猖獗,今年兩湖被破壞甚重,許多良田都已處在淪陷區(qū),楊閣老已經(jīng)請求以兩湖之糧自守,不會北運京城了。
江西的余糧,多半也要供給安慶府軍需,堵住霍山以南。更北的廬州府、鳳陽府軍需,就只有靠南直隸了。
今年蘇湖松江等地的攤派,又臨時漲了好幾成,蘇州這邊已經(jīng)翻倍了,最后好像是加到一百二十萬石?!?/p>
沈廷揚聽了這個數(shù)字,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蘇州的糧稅本就是明朝最重,往年定額是五十九萬石,但考慮到運輸損耗加派,實際上要運到淮安交割的,有八十多萬石。
現(xiàn)在漕糧和軍糧加起來一百二十萬,實際征收肯定要超過一百五十萬。這么多糧食蘇州是產(chǎn)出不了的,說到底還是要靠去浙江買,或者在南直隸其他產(chǎn)糧區(qū)買。
蘇松湖三府的土地,一多半都種了蠶桑和棉花這些經(jīng)濟作物,原本就要靠經(jīng)濟作物的高價,賣絲綢棉布買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