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烏壓壓的一片,前盾后矛,叫人一眼看去望不見盡頭。
城樓上的守軍即便是見慣三軍凱旋,又何曾見識過這般場景,那些血里來去的從戰(zhàn)火中歸來的將士們就這么站在城樓下,冷冷的望著他們。
吳王兵臨城下,城中流言四起,節(jié)度使們又持觀望態(tài)度,至于東宮太子,早將自己鎖于深宮,諸事不理。
城上城下,這般僵持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長安城緊閉的城門緩緩放下,為首一人,紫衣玉笏,身量高挑,唇邊含著一縷笑,緩緩上前,躬身為禮,正是門下侍中李林甫。
李瑁打馬上前,微微頷首,算是受了他這一禮:“李相請起,敢問父皇如今可好?太華與王妃如何?”
“公主與王妃世子一切安好,皆在宮中等候殿下,還請殿下入宮,與圣上父子相見。”
李瑁放下一顆心,回首對阿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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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入大明宮,阿云和李瑁皆不禁生出恍若隔世之感,李瑁向李林甫問起太子和鄂王,李林甫只說鄂王聽聞大軍已至,早聞風而遁,太子見大勢已去,畏懼將來,一杯毒酒喝下當即斷了氣。
李瑁聞言長嘆一聲,道:“我與太子、鄂王本是兄弟,又因前事有愧與他們,何曾想過要他們的命,太子既然已死,便以太子之禮下葬,天家子孫,總不至于做個孤魂野鬼,流離失所,至于鄂王……他既然走了,就當沒他這個人吧,不必再追了。”
李林甫知曉他這是在傷感前世玄宗誅殺三庶人之事,只點頭應了,沒再多說。
“父皇他……如今是個什么光景?”李瑁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已經(jīng)平淡的,仿佛在問一個無關緊要之人。
李林甫微微一怔,旋即道:“圣上被楊氏氣的中風,高力士又為他們所害,如今……雖然被救出,卻已不能再多加憂思?!?/p>
“哦?是中風了……”李瑁停下了腳步,眼神所及之處,正是“昭陽宮”三個字,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圣上說,希望殿下和七娘一道前去見他,他有些事,需要交代給殿下。”
李林甫停留在宮殿外,斂眉低首,不再向里走去。
風卷起幾片殘葉,飄過二人眼前,宮門次第而開,里面的華美景致像一幅幅絕美的圖畫,猝不及防的展開來。
“昭陽宮是父皇最喜歡的一處宮殿,里面的陳設也都無一不是精品,只是……即便是母妃,也從未有幸可以住進這里,”李瑁沒有立刻進去,停留在宮門外輕聲對阿云說著那些往事,“小的時候,我曾聽過宮人議論,說這里,曾經(jīng)住著位女子,那女子,容色傾國,卻有著連父皇也馴服不了的烈性子?!?/p>
“那個人,算起來,應當是我們的表姑母,姓薛,是太平公主之女。”
李瑁有些詫異:“看來阿姐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父皇的性子素來薄涼,只怕對那位薛郡主,也未嘗真是真心的吧?!卑⒃茡u搖頭,“故人之事,何必追思。”
李瑁沒有回答,二人一道步入宮殿。
跨過不知多少門檻后,他們終于見到了玄宗。
他坐在一張胡椅上,仰望著懸于空中的美人圖,上面的美人艷如芙蕖,卻眸如冰雪,活脫脫一個冰美人。
玄宗聽到腳步聲,緩緩轉過頭,卻見李瑁站在門口,被邊關的烽火洗去了稚嫩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懵懂,瘦削的棱角多了幾分鋒芒,只是眸光深處,依稀可見當年十八皇子溫雅善良的影子。
他一時竟有些恍然之感,原來自己一向不怎么當回事的兒子,已經(jīng)長的這般大了。
“十八郎啊……你總算還是來了?!?/p>
“父皇?!崩铊0牍蛳?,語氣波瀾不驚,“兒臣來遲了。”
“不遲,早一步是劫,晚一步是孽,你是不早不晚,剛剛好?!毙谄v的靠在胡椅上,“起來說話吧?!?/p>
“謝父皇。”李瑁站了起來,臉上也不見多少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