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長鞭的主人,居然是個(gè)一身紅色短打,腰束皮革,足蹬鹿皮靴的妙齡少女。她左手持鞭,右手勒住馬韁,騎著的白馬皮毛晶亮如雪,四肢健美,比那驛站里的上等好馬還要精貴許多。她生的一雙長眉,對女子而言略嫌英氣,眉下一雙杏眼卻極為好看,黑白分明,神光銳利而明亮,眼尾略略上挑,帶出幾分凌厲張揚(yáng)的神色來。
另外四個(gè)金人先是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然后合力圍了上去。紅衣少女長眉一挑,素手一揚(yáng),鞭疾如風(fēng),只見幾道暗紅色殘影閃動,如打陀螺似得將幾個(gè)金人打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不過,這可不是真的打陀螺,要知道,那鞭子上的倒刺可是貨真價(jià)實(shí)的玄鐵為材磨制而成,分分鐘就刺穿了他們的衣甲,勾的他們皮肉翻卷,慘叫倒地。
而那少女見狀嘴角抿了抿,帶著三分鄙夷,七分不屑,隨即長鞭一卷,一個(gè)個(gè)下餃子似的撲通撲通丟到河里。
巧姐整理好衣襟,覷了一眼少女,有些訥訥的。
“奴家……多謝這位姑娘相救?!鼻山汩L這么大殺過的雞不少,但人命是沒沾過手的,猝然遇到個(gè)殺人不眨眼的,即使是她的救命恩人,還是有點(diǎn)怵。
“不必。”少女那雙杏眸收斂了銳利,淡淡地在巧姐身上一轉(zhuǎn),告誡了一句,“姑娘日后還是小心,這里金人出沒,并不安全?!?/p>
若叫這幾個(gè)人活著回去或任由他們死在這里不作處理的話,別說巧姐,就是整個(gè)村子里的人都得遭殃,那少女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她是見慣了江湖的人,巧姐那點(diǎn)心思怎么會看不明白,當(dāng)下也不拆穿,只本著好心勸誡了一句。
巧姐臉紅了一下,有些心虛,若非她自己忍不住偷跑出來,也不會招致橫禍,想到若不是這位方才出手救她,還不知道自己會遭遇怎樣的厄運(yùn),她本就心思淳樸,心里頭那點(diǎn)古怪的感覺就不翼而飛了,小雞啄米似的點(diǎn)點(diǎn)頭,一副受教的樣子。
少女見她這樣呆萌,神色一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噗嗤”一笑,到把巧姐嚇了一跳,她抬頭看到那個(gè)笑的眉眼彎彎的少女,長長的睫毛被光線投下一片陰影,唇邊梨渦淺淺,整個(gè)人格外的明麗。她不禁有些呆。
怎么方才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的少女,能一瞬間笑成這樣?不過,倒是親切了許多。巧姐想著。
“這位小姑娘,”少女唇角的弧度慢慢的平了下去,神色也恢復(fù)了正常,巧姐卻敏感的察覺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大一樣,再次說話的時(shí)候之前那種骨子里透出來的冷淡也少了許多,或者說,是多了幾分親切?
“請問去臨安的路怎么走?”
“???你也要去臨安??!”巧姐有些失望,原來這個(gè)武藝高強(qiáng)的姑娘也是要往南邊逃的,聽說新皇帝在那邊重建了朝廷,臨安原本就富麗,如今繁華更不下昔日的汴梁,秦相公在那邊大肆斂財(cái),皇宮里歌舞升平,有人忿忿不平,寫詩說什么“直把杭州作汴州”來著。
“是呢,好久沒去,都不知道變作什么樣子了?!鄙倥畵崦T柔軟的毛發(fā),垂下眼簾遮擋住眼底的復(fù)雜,也不知是在回答巧姐的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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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壽春,一路朝東騎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日漸西斜,少女提韁躍馬,翻身跳下,遙望著滔滔淮水,憶起往事,心頭五味陳雜。
“洛陽一別,楓華谷中三百年,昔日無意播撒的種子,如今也已經(jīng)長成參天大樹了?!彼春舆吷系膮⑻炀弈荆技白约阂宦飞峡吹降哪切┤碎g煉獄般的慘象——無辜的漢人被當(dāng)做人肉軍糧,老瘦男子謂之“燒把火”、婦人謂之“不羨羊”、小兒呼為“和骨爛”,不由心底泛涼,“人人皆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卻不知十年百年,不過一個(gè)輪回,同樣的事情,竟以更加慘烈的方式上演了。”
素月見主人哀傷寥落,把大大的馬頭湊過去蹭了蹭,似乎在安慰她。
少女摸了摸它的大頭,隔空取出一把鮮嫩的馬草遞過去,素月舔了舔她的臉,然后一臉幸福的吃著,少女瞧它這個(gè)樣子,忍不住微微一笑,眼底卻隱隱帶著一絲哀傷:“茂茂,剛才那個(gè)小姑娘是不是很像【1】倉曹參軍事的小女兒素素?”
素月吃馬草的動作頓了頓,歪著腦袋,似乎在想素素是誰。
“你不記得她了嗎?”少女走到河邊,殘紅照在水面上,似一面血紅的鏡子,她慢慢地蹲下身去,鞠了一捧水,怔怔地看著它們從指間流下,變作了粘稠,猩紅的液體,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睜眼,“我也想不記得她,或者,如果我能一覺睡醒就回到現(xiàn)實(shí),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場游戲,該多好?”